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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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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林瑯意這一日因為某些不可控的因素起床起晚了, 所以那放在門外的早點沒在家裏吃,而是打包了在去公司的路上吃的。

程硯靳開著車,她在副駕駛吃得香。

到應山湖的時候, 她正好喝完最後一口牛奶, 用紙巾擦了擦嘴。

“那我先走了,最近會比較忙, 你——”她將用過的紙巾疊好預備下車後去扔掉, 餘光一覷,卻看到面色凝重的程硯靳正透過車窗往外目不轉睛地盯著些什麽。

她茫然地跟著望過去, 看到了一輛熟悉的黑色賓利,有兩個人正在車旁交談。

背對著這一面的是林向朔, 而稍躬著身靠在車門上的是原楚聿。

兩人看起來相談甚歡, 尤其是林向朔,即使背對著看不清表情,那激動得前俯後仰的動作也能看出他的興奮。

“哢噠”一聲,安全帶解開,程硯靳連車都沒熄火, 開了車門就要出去。

“誒, 你幹嘛?”林瑯意眼疾手快地抓住他。

好像是錯覺, 程硯靳被她阻攔後的那一瞬間手臂霎時僵硬鼓起,像是一塊硬邦邦的石頭。

他沒轉過臉,聲線聽起來沒什麽異常:“怎麽了?”

林瑯意到處找口罩:“你的臉!不是說好了今天你休息一天不見人不上班嗎?”

“哦……是。”他的肩膀松懈下來, 轉過頭看她拆口罩的動作, 一筆帶過,“我忘了這茬。”

“我哥還在呢。”林瑯意將口罩遞給他, 探頭往外望了一眼,卻對上了原楚聿平靜鎮定的目光。

隔著車窗膜, 他應當是看不清她的存在才對,可對上目光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臟還是停滯了一秒,好像在灰霧深重中被一把狙擊槍隔著煙霭精準地瞄準了。

她率先移開眼神,轉而看到了無聲無息地盯著自己的程硯靳。

“嗯,所以我想下去打個招呼,”他看人的眼神分量很重,目光黏在她身上,“這不是聿哥也在麽,哪有面都不露管自己走的道理。”

林瑯意沒拗過他,只能依著他,看他嚴嚴實實地戴好了口罩,然後兩人一起下了車。

程硯靳下了車卻沒有先行走過去,而是在下車後繞道副駕駛把她接下來,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將車門關上,然後才一起往旁邊走去。

走近了,原楚聿先隔著林向朔沖程硯靳點了下頭打招呼,林向朔口中滔滔不絕的話語緊急中止,轉過頭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也熱情地喊了句“早上好”。

一句話說完,看到了程硯靳戴著口罩,還關懷備至地驚道:“硯靳,你感冒了嗎?”

林瑯意堅定的目光,堅定的話語:“嗯!”

“聿哥大清早也在這?”程硯靳沒打算回應,只隨意地提了句。

“跟林總有事要談。”原楚聿微微笑著,也沒說這個林總是林瑯意還是林向朔。

林向朔自然覺得那必然是自己,半局促半激動地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程硯靳將釘在原楚聿身上的視線移開,手臂卻狀似無意地收緊,將林瑯意卷到自己身邊,密不可分:“談投資?”

林向朔想要資金這事兩人這兒都求到過,倒也不稀奇了,原楚聿頷首,也沒說同不同意。

程硯靳用餘光往林瑯意面上瞄了一眼,見她冷靜自持,好像並沒有表現出對於林向朔可能得到投資這個可能性的焦慮。

程硯靳不免多想。

兩種可能,一種是她在場面上跟哥哥並不會撕破臉,所以自己不也一開始並不清楚她跟林向朔的競爭麽。

第二,就是她心知肚明地知道原楚聿不會同意投資,所以才會如此淡定自若。

程硯靳用腳尖碾了碾地面,才不管林向朔的死活,直接將話挑明:“是嗎?那聿哥你投嗎?”

林向朔一個激靈,生怕話被提前說死了,連忙揮著手隔絕在兩人之間,“誒誒誒”地叫喚:“還在聊,還在聊。”

“我聽說,莊家可能會投資一部分。”林瑯意忽然開口,她面上一派自然,笑得甜美,“還多虧了硯靳,莊嵐大小姐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同意的。”

這個消息之前沒有透露過,林向朔天降大餅,又驚又喜:“真的?!”

“是啊。”林瑯意笑瞇瞇地看著他,“好像出資額還不低,硯靳覺得他家沒有出資不好意思,這才多番上門推薦,好在最後啃下了莊家。”

她主動抱住程硯靳的胳膊,作出一副小女人嬌羞的難為情狀:“哥哥你不知道,莊嵐跟硯靳小時候就認識了,現在她在公司裏有話語權,所以這事才經由硯靳牽線成功了……哎呀,他嘴嚴實,你來家裏跟他談的時候怕事情沒有敲定不敢透露風聲,不過今早上收到消息,板上釘釘了,我大嘴巴,所以先恭喜了。”

這一番話說得林向朔欣喜若狂,其實問程氏要投資是沒辦法的辦法,因為緩過氣的同時也有將股權分散到林瑯意手中的可能性,畢竟夫妻一體,說起親疏,那必然是林程利益共同體更親。

但是莊家就不一樣了,這完全是獨立在外的一條線,是最安全最理想的投資者。

他只要控制住單個股東不要占據太大比例,防止被架空移走控制權就行了。

“什麽時候我能跟莊大小姐好好聊一聊。”林向朔越想越喜,“我的兩個公司都在G市,沿海,氣候也適宜,她要是願意可以來指導觀看,也可以來沙灘上撿貝殼,去海裏潛水。”

林瑯意當然懂林向朔那點言下之意,莊嵐的投資額大,那就分成兩個公司各投一部分,分散掉莊氏對單一公司的投票權。

“好啊。”她輕飄飄地說,“什麽時候哥哥你有空了,再來我家喝杯茶,讓硯靳作東把莊小姐請過來好了。”

林向朔激動萬分的心情一掐,這下有點訕訕,尷尬道:“那天,是我來的不巧,剛好碰到你不在家。”

“沒事啊。”林瑯意好像是聽不懂內裏彎彎繞繞的傻白甜,一彎唇,笑靨如花,“我們全家要同心協力才能蒸蒸日上呀,等我回頭問問袁翡,看看她和她哥有沒有意向。”

林向朔對於在應山湖充當設計部元老核心人物的袁翡有幾分戒心,但轉念一想,袁家也不可能拿出太多錢出來,畢竟此袁非彼原。

他朝著站在一旁安靜如斯的原楚聿瞄去一眼,心想看來看去,最後還是應元的飯最香。

趁著自己這幾天在A市,最好能盡快將應元的投資拉到手,原楚聿看在上次落水後自己跳下去幫忙救起的份上,應該對他印象還可吧。

而且……林向朔看向自己的妹妹,見她半個肩膀都靠在程硯靳懷裏,兩人看起來恩愛有加,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林向朔邀請:“原總,那我們也別站在外面了,還是進公司,坐下來慢慢談?”

原楚聿將斜倚著的上半身直起來,腿一收,原本插在褲袋裏的手抽出來搭在車門上,婉拒:“我上午還有個比較重要的會,下次再聊吧。”

知道他貴人多忙,林向朔雖有氣餒,但還是熱絡地跟人告辭,還跟著車一路走到停車場門口指揮保安亭放行,以示熱心。

林瑯意點了點頭嘴上說了句再會,不算熱情也不算冷漠。程硯靳更不必特意多說什麽,他和原楚聿是什麽需要說虛詞的關系嗎?

只不過按著往常,他總會開眉展眼地湊上前勾住好兄弟的肩插科打諢幾句,或是三句話不離今晚一起吃飯嗎,今天卻罕見地一句熱絡話都沒說,只環著林瑯意充當人型靠枕。

見原楚聿的車離開,程硯靳才轉回目光,湊低了,附在林瑯意耳邊說:“聿哥總是親自來談事嗎?”

“是啊。”林瑯意坦坦蕩蕩地回答,“你也不看看應山湖現在跟應元的合作有多緊密,原楚聿本來就是個工作狂,好多文件和合同都是他帶人來敲定的。”

程硯靳低著頭往下看,看到她又長又翹的睫毛在說話時偶爾扇動,說:“哦?他這麽忙還事事親力親為嗎?那這麽大的一個應元,他得劈成幾瓣才能正常營運下去啊。”

林瑯意有些詫異地擡起眼皮睨他一眼:“合作緊密,那是因為單個訂單金額大,訂單數量也多,這也是因為一次合作共贏後促成了長期合作。合同定一次就夠了,哪用天天過來簽合同?”

程硯靳看著她坦然以對的神色,攬住她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一些。

“好吧。”他揉了揉她的手腕,“那你好好上班,我晚上再過來接你。”

兩人分開,程硯靳重新坐回車裏,發動了,卻沒有及時駛離。

他在駕駛位上靜坐了片刻,兩條手臂交疊著壓在方向盤上,而後將頭顱深深地埋進臂彎裏。

兩側的冷氣沖著臉吹,把他狂跳的心臟一點點吹涼,他覺得自己現在非常冷靜,做出的決定也是三思後行的。

他雖然久不管程氏的生意,接手也是這段時間才開始,但這並不妨礙他從小在這種環境下耳濡目染。

林瑯意先前拒絕程氏向林向朔公司的投資,是因為想要趁他病要他命,抓住機會將G市的公司咬下一口來。

所以說,今天忽然提到的莊嵐,應該只是林瑯意選中的名義股東,而背地裏實際掌權的股東,是林瑯意自己。

她在尋找合適的“畫皮”,慢慢地蠶食G市的股權。

這張畫皮很難找,因為股東大會上列名的名字和股權協議書上的簽名都會是名義股東的,而作為名義股東的莊嵐能否一心一意替林瑯意出面列席,全看兩人私下的約定以及這位名義股東的良心。

畢竟,要是兩方真的鬧崩,從法律上來說,必然是保護手續齊全的名義股東的權益,至於實際股東跟名義股東兩人私下的合約,外人難以評判,權利很難真正得到法律保障。

林瑯意難在找一個既信得過,又在林向朔面前看起來與她無關的名義股東。

看林向朔剛才聽到袁翡的名字就興致缺缺的樣子,就知道跟林瑯意關系鐵的那些好朋友好姐妹都不會在名單上。

所以她的應對方式,應該是將大頭放在莊嵐名字下,其他再零零碎碎地散在譬如袁翡等人。

程揚康的消息很靈通,今早六點多就給他打了電話,說已經在與林廖遠商談投資G市的事。

程硯靳彼時極力反對,可程揚康卻對他的抗議置之不理,說急了,還回過來一句:“你不投就不投,程家又不是所有家產都給了你,我投,以後這部分股票給小凝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就行了。”

“嘖……”程硯靳懊惱地抓了抓頭發,這種時候無比後悔自己沒有如原楚聿一樣早早掌權站穩腳跟,那樣的話,哪裏還有別人跟自己討價還價的機會。

程硯靳思來想去,最後打算讓自己成為另一個名義股東“袁翡”。

他咬下一塊肉來,那就是林瑯意的,只要過了林向朔那一關,後面一切都好說。

他跟林瑯意肯定不會有切割權益的困境,他的就是她的。

程硯靳低著頭,將自己手機的屏幕喚起,又呆呆地等它熄滅,反覆多次,腦子裏最後出現的是原楚聿的身影。

林向朔在跟原楚聿談,如果這單生意讓原楚聿談成了,那林瑯意想要吞並G市兩個公司的夢想就要破滅了。

程硯靳對於原楚聿現在跟林瑯意是什麽關系這個問題還要打上個問號,但對於原楚聿是個手段高明的資本家這個認知是一清二楚的。

再怎麽樣,原楚聿肯定也做不出損害商業利益,千金博一笑的事來。

程硯靳按下了撥號鍵,接通,聲線沈穩地對林向朔說:“來一下停車場,跟你聊一聊投資的事。”

*

林瑯意是在五天後才知道程氏向G市的兩個公司都進行了投資這件事。

措手不及。

程硯靳連一點風聲都沒透露給她。

林瑯意生怕吞並股權這事出了紕漏,從孟徽那裏套了話,才知道程氏的錢都已經到賬了。

居然速度成這樣!

林向朔不敢讓自己的妹夫占據太大的比重,所以最後談攏的那部分投資成不了最大股東,但正巧,他正在為莊氏的投資額高得令人咂舌這事猶豫,所以此時出來另一個看起來像是自家人的投資,也微妙地平衡了林向朔心裏的不安。

最好能跟帝王平衡之術一樣,各方都出資部分,又相互制衡,彼此都做不了最大股東。

林向朔第一個踢掉的就是林瑯意打算好的那些狡兔三窟的名義股東,只留下了莊嵐。

林瑯意是有些懊惱的,雖然從結果來說,程硯靳手上的股份明面上也是她的,她可以爭取一下正式移到她手中,並且林向朔一開始就不想接受應山湖相關方的投資,所以原定計劃的那些袁翡等人的名義股東不一定能成功,而程硯靳手中的股權也算是站在了她這一邊。

可問題是她早早就預備著切割,現階段與程氏交織越密越不利於抽身。

在外人眼裏,這是她手中拿到了哥哥的股權,可對她而言,程硯靳手中的股份還比不上莊嵐、袁翡手中的股份來得更具有掌控性,如果到時候分手的時候沒有談攏,那麽這跟被程氏咬掉了一口有什麽區別?

這話還不能跟家裏說,但凡她委婉地表示一下未雨綢繆的意思,家裏肯定也會責備著“哪有人結婚時處處為了離婚做準備的?”

程硯靳在事成之後將來龍去脈都告知了她,林瑯意也知道了這事是程揚康和林廖遠最先提起,而程硯靳不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但是事情已經成了,越不想要兩方交纏在一起,越是背道而馳。

而因為這個合作,今晚兩家人還要吃頓飯促進下感情,對於林氏而言,是合作的升級,對於程氏而言,是應山湖水漲船高帶著她也身價暴漲,所以是時候定一定婚姻大事。

餐桌上,一群人歡聲笑語,觥籌交錯,林瑯意話不多,吃菜也吃得心不在焉,心思一直在手機上,所有APP的紅點都被她點掉,就是沒消息也被她刷了個遍。

程硯靳一直坐在她身邊關註著她的情緒,見她似乎打不起精神,還問她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沒。”林瑯意幾句話帶過,“今天白天跟漢弗萊教授聊了整整一天,所以累了。”

為了這件事林瑯意特意熬了兩個晚上將資料準備了又準備。

程硯靳是知道的,因為他一直陪在她旁邊端茶倒水,還不爽地表示“邊述關鍵時刻一點用都沒有,要是他夠本事直接拿下教授不就萬事大吉了。”

她說:“專利這事邊述松口了,但是教授是另一條人脈,我不可能永遠都借著邊述這條人脈走捷徑,萬一哪一天我跟他老死不相往來了呢?做人要留後路啊。”

這個說法讓程硯靳當時楞在了當場,好半晌,他問:

“那你也會這樣看待我嗎?”

她當時好像也被反問住了,第一反應是程硯靳最近怎麽總是神神叨叨,無比敏感?

當時她怎麽回答來著?

她好像笑嘻嘻地糊弄過去了,說:“我跟你之間的關系肯定比邊述要更親密啊,我跟他只是男女朋友而已。”

不知道程硯靳當時信了沒有,但看他撐起來的那個笑,總有兩分未雨綢繆的無力和惶惶。

他向她鄭重保證:“我們是一體的,我不會有跟你老死不相往來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很累的話我們先走好了。”程硯靳見她一只蝦能嚼半天,微微皺起眉,左手從桌子底下伸過去掌住她的膝蓋,左右搖了搖,“我陪你先走?”

林瑯意提起眼皮掃了一圈,大家都其樂融融的,她這時候拿“有點累”這個借口離開肯定會遭來不滿。

她搖了搖頭。

“到底是要結婚的人了,所以現在心思都收回來了,硯靳過兩天要去外地出個差,親自去續簽合同。”程揚康幹完一小樽白酒,齜了下嘴巴感慨道,“總算能看到老子退休,兒子頂上的希望了……他要是能幹,我早點把東西都移交給他,我也樂得清靜。”

“早點熟悉也好,以後我們做父母的都是要退居二線的,子女能幹點,我們就輕松點。”林廖遠對於兩家聯姻的決定滿意極了,又為程揚康滿上酒,兩人壓低了肩膀一碰杯,相視而笑。

“所以說,結婚日程是要早點排上,起碼訂婚的有些流程可以提上日程了呀。”

說起喜事,臺面上頓時熱鬧非凡,人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林瑯意以前碰到這種場合還會裝裝樣子微笑,可今天不知道是怎麽情況,像是叛逆期到了似的就是不想配合。

她的嘴巴還在無意識地咀嚼,聽著那些笑聲越是食之無味,到後面吃的是什麽菜色都不知道。

林瑯意咽下口中的食物,忽然對於這種場合的厭煩程度達到了頂峰。

聯姻的時候那頓飯不能翹,今天難道還不能嗎?

她再一次將視線投向自己的手機,列表裏到處搜羅著人,最後給莊嵐發了句:【求救,給我打個電話,讓我離席。】

不到一分鐘,莊嵐的催命電話立刻飈了過來。

一場小型配合演出進行得無比流暢,林瑯意吃驚、皺眉、掩嘴三部曲,最後馬不停蹄地拎起包,反覆強調自己“兩分鐘就到!”

掛了電話,她歉意地表示自己要趕緊回一趟公司,只能先走一步,程硯靳見她要走也跟著站起來,被林瑯意一把按回去。

“難得家裏團聚,我沒辦法先離場,你總得作為代表吧。”她笑著沖酒杯努努嘴,“而且你還喝酒了,又不能開車送我,還是替我多吃兩口。”

明明到此為止離開就行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當著一桌子的人撒謊和表演時心裏的異樣情緒高漲到極點,越是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幹什麽,越是要在場面上裝足了人模人樣的樣子。

她的太陽穴輕微抽跳著,類似於偏不如你意的陽奉陰違的做派讓她覺得爽透了。

林瑯意的手指還按在屏幕上,一旦喚醒解鎖,赫然出現在眼前的列表人信息會第一時間引來註目,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動於將這個名字展示在餐桌上眼前,這樣的話,一切都會搞砸了。

她知道把所有不耐煩的脾氣和情緒丟到程硯靳頭上是不正確的,但是很抱歉,她現在心情糟糕得不行,所以就想隔山打牛。

林瑯意像是每一個三心二意的人渣一樣,把當下這頓飯當做朋友圈,在上面發合照,發戀愛動態,做足了深情人設的好門面,轉頭卻打算跟舊情人廝混,哪怕無名指上還戴著結婚戒指,哪怕手機鬧鐘還設定著三點四十分去接送在讀幼兒園的孩子。

為什麽要在原配的生日那天借口工作忙離開去陪情人,因為這樣才能傷人的心呀。

林瑯意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面摸了一下程硯靳的臉,笑著說:“你陪好爸媽就行。”

一桌人都在心疼說她“都沒吃幾口”、“大晚上還要加班”……林瑯意一一受了好意,沖人笑得乖巧,轉過身,臉上立刻落了表情。

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來回滑動,她甚至都有些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叛逆地想挑著這種日子去見別人。

她出門,程硯靳依舊堅持要將她送到門口,見她步履匆匆,詢問她:“很急嗎?是什麽事啊。”

她信手拈來:“教授馬上要回國了,有意向將M國那試驗田的情況與我好好談談……嗯,大概是白天我的發揮真的很好吧,所以打動了教授?”

其實白天有關試驗田的事就成了,林瑯意確實開心,這時候提起這茬,臉上依舊忍不住露出一絲小得意。

程硯靳見她臉頰旁嬌俏的小梨渦,被感染著也露出了笑。

“是嗎?林老板還挺厲害。”

“那是的。”

兩人快步走到餐廳門口告別,林瑯意連頭都不回徑直往外走,被程硯靳忽然叫住。

她扭過臉,臉上的發絲有幾根貼在面中,被她用手指撥開細細別到耳後。

程硯靳看著她,想說什麽,好像又說不出來。

有一種無端升起的恐慌和未知的忐忑,他也不知道,為何這段時間早晚接送習慣了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離開,但當下她轉過身背對著他的時候他卻產生了某種悲觀的預感。

他忽然覺得最愛的時候,另一段是連接著最深的恐懼的,就好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段關系相交後相離,每一次真真假假的轉身都像是未來分別的一切縮影。

程硯靳心頭發慌,不由自主地往外跟出來,最後只擠出一句:“我,我陪你到車庫吧。”

“不用。”林瑯意把滑到臂彎的包往上一拎掛在肩頭,“我走了。”

她沒有半點猶豫就走進了夜色中,程硯靳站在原地看她漸行漸遠,忽然提高嗓音喊了一句:“早點回來。”

回應他的是背對著的擺手。

*

林瑯意回到應山湖,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躺了一會兒放了會空,屏幕一解鎖,直接給聯系人打去了一個電話。

電話響起兩聲就被掛斷,緊跟而來的是一條【正在開會,稍後給您回覆】的短信。

林瑯意打字飛快地發過去一條:【猜猜我現在在哪,十點前,你能找到我,我今天就跟你回去。】

這條短信編輯得流暢又快速,她見消息發送成功,將電量不足的手機設置成自動循環播放視頻,然後往沙發上一丟,擡腿走進休息室。

她邊走邊脫衣服,打開衣櫃翻出幾套衣服,又用腳勾開抽屜隨便選了幾件貼身衣物,然後一一放進騎行包裏。

繞到外面,再從一排鑰匙中選出愛車川崎H2的,林瑯意用膝蓋一頂關上抽屜,除了佩戴了一只表,其他什麽電子產品都沒帶,直接出了門。

手機還在身後嘈雜地播放著短視頻,大概很快就會因為用盡電量而自動關機。

林瑯意什麽都沒管,下樓去到車庫裏,騎上車就駛離了應山湖。

競速兜風真的非常解壓,疾風如海浪一般打在身上,又瞄著身體的邊緣擦過,她感覺自己好像成了一面戰旗,存在於頂天立地的高空中,一轉頭就是雲霧繚繞,風把她每一根發絲都吹向自由。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騎行繞圈了多久,總之一開始還來跟她比拼的幾個男男女女後來都離開了,林瑯意自己一個人也玩得痛快,只顧周而覆始地加速、過彎、回到起點。

直到她的頭盔目視鏡上飛速劃過一道水跡。

一道,再是一道,越來越密集。

林瑯意依舊完成了這一輪套圈,無人在場的場地,她松開把手,雙腳點地卡住突突伺機行動的機車,擡手就將頭盔解了下來。

捂在裏面的頭發有些潮濕,她甩了甩頭發,又用手抓了幾把,擡手的時候餘光往手表上瞄了一眼,已經是九點四十七了。

這年頭,沒有手機寸步難行,要失聯,丟掉手機也是第一步。

她笑了下,怕夏天的夜雨最終會大得傾盆而下,扭過頭正要離開,視野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站在觀眾席最遠端的男人。

席位上的泛光燈在他身後,他一身白衣黑褲得體正裝,安靜地站在臺階上擋住了一部分的光線,這樣晨昏分割線似的光影讓他的面容神色俱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身上寧和矜貴的氣質。

那件白襯衫的袖子被他挽起,露出一小截線條流暢的手臂,而他雙手淺淺地插在兜裏,站立時肩膀開闊挺拔,修長筆直的身影在夜色中卓然清雋,好像在觀眾席上註視了很久。

林瑯意懷裏抱著頭盔,安靜無言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看那燈光下飛舞的小蟲好像成為此刻唯一的聲音。

他終於動了,從臺階的最高層,一步一步往下走,一點一點靠近她。

林瑯意依舊沒有轉過車頭迎上他,雨滴沒有變大變密,好像是逗人玩的惡作劇,稀疏零散。

他一路行走到她面前,站定。

林瑯意看到他領口處解開的兩粒扣子,忽然想起自己和邊述遇襲的那個夜晚,站在醫院拐角處的原楚聿也是這樣亂了一絲不茍的領襟,甚至還系錯了一顆扣子。

她想起當時他的狼狽,驀地笑出了聲,人一傾,直接往他身上倒。

他張開雙臂穩穩地接住了她。

林瑯意把臉貼在他肩膀上,絲滑的布料上有一兩滴新鮮潮濕的痕跡,他大概也淋了一會兒雨,所以不管碰到哪兒,衣服都是濕漉漉的。

他最近聽話得過分,又或者說是不敢有多餘的舉動。那晚她說暫時分開,他並不表態,只讓她早點休息。之後的這五六天,程硯靳日日虎視眈眈,他也知分寸,一絲馬腳都沒有露出來。

林瑯意以為他會是那個先破功的人,沒想到找上他的卻是她自己。

“你什麽時候到的?”她問。

“二十分鐘之前。”

“這麽早?”她把腦袋擡起來,看到他垂下來的視線,又把腦袋擱回他肩膀上,“低估你了,早知道這樣,我就說九點之前。”

“不管你說幾點,我都會一直找到最後真正找到你為止。”他不為所動,聲線沈澈,說話時胸腔裏震出沈沈的震感,“你跟不跟我回家不是最重要的,找到你才是。”

林瑯意將手臂繞過他按在他的後背,發現背上皮膚溫熱,那一層單薄的布料比他肩膀上更加潮濕,她問:“你怎麽找到的?”

原楚聿擡頭看了一眼淅淅瀝瀝還在下的雨,手臂一擰將她轉回到機車上坐好,然後抓住她的手一起按在把手上,陪著他慢吞吞地把車開到避雨處。

“發現你開走了機車,沒帶手機,我就去市區內不限摩托車的道路和幾個場館看了看。”他三言兩語,將找了她三個多小時的事輕輕帶過,“不算難找。”

不算難找?她都開到A市與臨市的交界處了,這個場地甚至不是什麽標準場,而是周邊職校搬遷後空出來的一塊地,勉強能算廢棄空地,沒什麽人來玩。

“那走吧。”她擡起手,把手表在他眼前晃了晃,意思自己說話算話,現在就可以直奔主題。

原楚聿卻沒什麽表情地將她亂搖的手按下去,手指還觸碰了一下她被風吹得有些失溫的指尖,一言不發地帶著她回到觀眾席上方才他站著的地方,一旁走道的座位上有打包的食物。

他將手按在她肩膀上輕輕往裏一推,示意她往裏坐。

林瑯意的目光還停在香氣四溢的保溫袋上,剛才晚上沒胃口,現在玩累了才覺得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她往裏坐了一個位置,自來熟地取過保溫盒放在膝蓋上開始拆,詢問:“你怎麽——?”

“你給我發消息的時候還不到七點,我不認為大忙人林總在那個點已經吃完飯了。”原楚聿在她身邊坐下,見她拆了一雙筷子,頂著一張毫無波瀾的臉地從她手裏抽走,“兩人份。”

是啊,這裏還有一位大忙人。

她另拆了一雙筷子,剛迫不及待地往嘴裏塞了一片鮮美的魚糕,旁邊伸過來一雙手將她散亂的長發攏在手裏。

她側眼看他一眼,嘴裏鼓鼓囊囊的,沒打算搭把手。

原楚聿膝蓋上還攤著打開的餐盒,筷子橫放在上,而他側身過來,目光專註地停留在她的發間,兩只手反覆撩起她的長發將其全部攏在一起,然後從手腕上褪下那串不離身的手繩,將她的長發認真束起。

因為側對著,他紮得有些偏,那辮子明顯往左邊斜了一個角度。

他遲疑片刻,固執地將辮子端端正正掰回正中央,一松手,辮子又蕩過來。

非常嚴謹客觀並有強迫癥的原總再鍥而不舍地將辮子挪過去,松手,還是歪的。

他稍稍蹙起眉。

林瑯意忍不住笑出了聲,用筷子柄抽了一下他的手背:“紮好不掉下來就行了,吃飯。”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陳舊的觀眾席上吃飯,頭頂的白色頂棚已經脫漆,露出一塊又一塊的斑駁灰色,雨點打在上面好像一陣疏急相間的鼓聲,咚咚作響。

雖說是兩人份的,但鋪開來的菜色都是她愛吃的,林瑯意覺得這頓“風雨淒楚”、四面透風的晚餐要比今晚那環境優雅的高級餐廳裏高端的晚宴要合她的心意。

她大快朵頤,一旁的原楚聿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用膝蓋充當桌子用餐也是斯文的,她見他一手四指托著自己的飯盒底部,拇指搭在上緣,另一只手持著筷子,腰板挺直,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她從他碗裏搶走大塊牛肉,他餘光一瞥,手臂垂下來,端正舉在胸前的飯盒往她面前送,示意她愛吃就夾。

兩人吃完,收拾掉垃圾預備打道回府,原楚聿將她的機車放進車後備箱,才剛坐進駕駛位,林瑯意就推開了他欲要系好安全帶的手。

他還保持著側對著她的姿勢,手中的安全帶沒有松開回彈,他就這樣沈寂地凝著她,等她花樣百出的下一秒。

下一秒,她直接從副駕駛跨過來,坐到他腿上。

也許是因為她的手臂碰到了他的手,所以他才會倏地松了下手指,任由箍在掌心的安全帶滑過手指彈回原位,發出翅膀顫動般的回彈聲響。

車輛發動著待機,車廂內只有冷氣細微的吹拂,雨刮器沒有開啟,很快,前擋風玻璃上就被水層覆蓋,將路燈暈散成不規則的光斑。

什麽都看不清。

好偏僻,夜晚十點,廢棄場館幾乎沒有行人。

她居高臨下地坐在他腿上與他對視,稍頓,她軟下眉眼,捧住他的臉,低頭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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